布非步 | 暮色萨福
布非步,曾用名布尔乔亚。新归来诗人,2016年底正式返回诗歌現场。
作者已授权
献辞
AI——
呼出最后一截双圓音
空气里的休止符明显
停頓了一下。
我的嘴唇有天然的心形
它们对光的渴求
与对一滴水的渴求
同样在給你的情书上
印满春天的戳記。
这是第几封情书了?
虽然我从未将它与我的
心情一同寄岀
黑洞穴居的城市里
掏出的石子
和风球已足够多
你的柔情我一一捡拾
我的倨傲与你的倨傲
“像两颗明亮的星子
在群星中升起。”
检阅所有的创作,
发自内心的
都是給某个特定的人
窗外,中国式的男人和女人
还在春节的尾巴上
欢庆,大理石般的春寒卷起
料峭。相对于
粘稠的忧郁,我的碎花羽絨服
热成一朵朵玫瑰
这奢华的特质,其实有别于
你的极简的生活方式
就像脚下的石阶
一步一步引領我走向
真实的生活本身
遥遠的人啊!蒂凡尼吊灯,
綠色植物,色泽金黄的
苏岱贵腐,和孔雀的羽毛
一古脑儿像藤蔓一样向我涌來
“我不在意,也不需要
一个明亮的回复。”
只要你的存在是
毕达哥拉斯勤学的弟子都难解
的数学公式
它们在我愛你时
超越了物质和非物质的
形而上。
多余
有些詞語在没有
說岀來之前就已经生锈了
与复杂的人类情感而言
洁癖症患者更喜欢
孩子眼底純净的眸色
這日渐式微的薄凉
即便有一天你掐住我
天鹅的脖子
我还是会說:
不!我的心已经死去
它不能复制春天对每朵花的许诺
在不被赦免的道路上
越陷越深——
在美瑞莎
美瑞莎,优雅的
印度洋中的一滴眼泪
五颜六色,甜橙味的海港
释放岀那么多游轮;它们和它们
的影子一样稀薄
在玫瑰色的海滩
像是一个又一个移动的墓志銘
不知名海鸟的啼鸣
掠过蔚蓝的海涛;或許我们是
它惟一觅食的目标,或許
它们已见识过太多的生死
“而希望和信仰,犹如战地上
的一面旗帜 。”*
落日前的乡愁,守护神秘主义
的黑礁石宛若在守护
一个迟來的預言
造访着所有的人类
此刻,我们抵达美瑞莎防波堤
這些废弃的游轮和行色匆匆
的愛情一様廖落。
*意大利詩人萨巴的詩句
合欢
新生的荷尔蒙,肉身的宫殿在望
闪电如钟情的少女
手中擎着伞状的折扇
“而快乐是转瞬即逝的。”
还是要相信这些植物的通感
每一瓣花萼都是甜蜜的赋形者
关于昼开夜合的预言
让它们随风去吧
我却不能把我仅有的爱情给予他们
给予这被美眷顾的一切事物
鸟绒树,繁殖生长起来的秘密
一道博尔赫斯式哲学的深渊
就让死亡选择死亡
重复阅读命运入门的镜像
每朵花都如深爱过的女人
回到城市的凌晨两点钟
是这条路的尽头
我隐藏起爱,像隐藏天边的星星
印度洋上
假如现在就是死的时候,它也是最幸福的时候
因为我害怕我的灵魂此刻享有如此绝对的滿足所以
在未來的未知命运里將不再有像这样的安慰了。
(《奥赛罗》第2幕第1场)
清晨來得特别早,异国的天空
是凉薄的蓝;是怯懦者眼睛里的空旷
寻鲸的路上,海豚一队队跟着我们
的船只舞娘一样舞蹈,這些艺术家
内心总是有一种远离此地,独自
飘荡到海面上去的感觉
哦,我原諒一切,原諒
无处安放的悲伤欤喜悦
原諒昨夜拍击到梦里的海浪声
和伦纳德·伍尔夫在1909年听到的
海浪声一样有着“深沉的阴郁”;
我想像如何把你移植过來
成为鲸魚背上翻飞着、追逐着
的浪花
而只有这些詩,這些无用之詩
涂在縹緲的海域,它们像誓言
祖母綠的时间中
游轮的吃水线一再下降;
在印度洋,我需要与一滴水达成和解
——人世浩瀚,不如我在此处愛你
给你两个小时
只有一个人会向所有人赞美
你钟情的金牛座
让姑娘眼中的春色绝望
给你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就像我的轻,抹香鲸的脂肪一样
一个拥抱就会溢出来
我带走所有迷失于夜晚的星星
他们凌晨也不回家。
给你
夜晚,你的每一个浸泡在
文字里的夜晚是我宝蓝色
诗集的封面,死亡也不能
把它分开我们已适应了彼
此,哦 ,我是说身体,互
相咬合的齿轮,是我爱你
时卧倒的教堂,情话是挂
在黑天鵝颈项上的珠宝,
和你爱过的女人一样多。
清晨,我在农妇的节奏里
起身,蕾丝长裙荡起涟漪,
給你熬制悲悯的情敌。為
了刺痛你,我愿意摘掉
身体内所有的玫瑰。
月老山
蔷薇色的爱情湖
迷失在纯粹的月光里
那么多星星像情人的眼睛
俯视整座山,和俯视浩瀚大海一样
我们经历过的尘世在此岸荡漾
而彼岸,不需要拥抱
两颗漂泊的心习惯被古典主义的风
吹送,从来不存在孤单
上弦月被不系之舟高高悬挂
月老庙前的红线在黑暗中
缓慢进入云松或者红豆杉的睡眠
湖边的女人:沿着一个花瓶生长
所有的花朵隐身于平行空间
她的心是空的
一万米高空读曼德尔施塔姆
一杯禁欲系的咖啡,
在我的对面不动声色
这是一个古典主义者的早晨。
香葱味薄烧葱饼,味同嚼蜡
在空姐制服的有序位移中发出香味
像反刍昨晚的两小时睡眠
亲爱的,我想象不出你的早餐
在高原反应里是否有神谕的光泽
正如我无法预测在通铺的鼾声里
有没有我明媚的脸
原谅生活,原谅它制造的一切悬疑
你今天的语言和行动
每一步都在修改着我,
充满我,它们脱离欲望的控制
在世界的中心,靠近神秘感的启示
一种类似于的文字游戏,其实更接近
事物的本质,阿克梅派语言的硝烟
在高空立体如伤痕
“请从我的手指取走些许阳光
和些许蜂蜜,正如珀耳塞福涅的
蜜蜂在叮嘱我们。”
我在书里尽快埋下头去——
此刻,我想亲吻你的脚趾
和你周围一圈让我沉迷的暗物质
“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哦,我需要你。用我们阅读之外的
和声,抱紧我。
失重的時刻
“今天,我看见一只饱滿的丰沛的
大麦的穗,不知怎么被收割者漏割了,
孤独地站在它的残梗上,而我就这样
想到了你。”
顺着克莱夫.贝尓的话,我可以說:
前几日在梦里,我去见你时惊骇地发现
我的满头黑发稀疏如收割后的旷野...
“其实我也担心世俗生活会磨掉
一切,包括对你的愛。可以去愛吧
但要有随时放下的勇气?”
悲欢皆如露如电
胸口别着你的名字
我怎么还像情窦初开?
那是在广州的方所
一排排书籍当中,我不知道我们的
姓氏排列組合的形状,而你洞悉人性
的眼睛已洞悉了一切。
南国的天空下,木棉、异木棉热情似火
雪意离我越来越远
而你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心是住滿精灵的羽翼,
就像我挽留你的眼泪,你说的
每一句話(我不忍去听第二十遍)
它们也在挽留我
那么我是谁?怀抱缪斯,却对
每一个像她的女子,心向往之?”
“我愛着你,你的每一道皱纹,
每一根白发,都存在我真实的
习惯里
我不需要知道我的脚在哪里
例如在維多利亞式的社會中
比我年长的可愛的男人,
你的清教徒式坚毅的性格
即使缺点在放大镜下无限扩大,
俨然也成了上帝钟愛你的
理由。”
“如果你把我的坦诚当成了
某种噫語
那么请把它挂在华紡易城西区
小亭子旁的玉兰树上
对!就是我住过七年的那幢楼前
它们的感情並不廉价
是隐藏在时间背后的海浪;
春天來了,它们摹仿人类
穿上美人的衣衫,施施然地
发岀热情的邀約,雪白的胴体是
真实的,越过第十八个瞬间
春深寂寞也是真实的
蟠桃树、深井樱、闪着鳞光的
人工湖,各有各的考量。
你的名字叫:红
第一次正式拜访你的故居
就像用身体书写自己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记忆带着初秋的风,刀锋中暗藏
柔软。我也有一个童年里慈爱的祖父
来自中原的小手工业者和商人
用爱和善良填满每一天困顿
我在这里吗?
他也会在这里吗?
……
黑白照片把你的青春放置那里
像一道永恒的疤痕
献给我和你共同爱上的男人们
——如果他们集体选择逃离
在你住过的屋子里,东北特色大炕上
(园子里此时结满豆角,喇叭花在
墙角绽开紫色的脸谱)
我测量着自己的脚步。
也测量你曾经的脚步
即使它们存在,还是留在黑暗里
跟着我们,只是为了穿过而穿过
譬如呼吸穿过嘴唇,譬如清癯的月亮
穿过后花园西侧的碾房
同行的女诗人在镜头里捕捉端坐在
旧式圈椅里的我们,鲜艳的我们
分行的我们,映出屋顶的灰,囿于
飞翔的边缘,校正着裙裾在探照灯下
不规则的波动
你不曾在我的梦里反复出现,却在
抽象的感官体验里,熟悉我金色的
睡眠。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
我们交换体液,交换族群
或者交换整个理想国吧
而我习惯了锦衣夜行,这使我看上去
远远不像一个漂泊者
我无法说出九月的哀歌
这空气中带着木槿味道的北方
之夜,与我不断迷离的南方完全
不同,美人蕉也在一天的结束
收割它秘密的火焰。
我得学会沉默着
穿过针尖一样的暮色。
北京,北京
四月初的雨夹雪,在大悦城穿行
我的真丝緞面单鞋,惹上尘埃
信物一再堆积
是时候了成为我,锁骨上
弧度优雅的朱砂痣
它们像你的身体,紧紧抓住我
“将來都是你的——”
你也是我的,北京啊。
包括每晚的呼噜声,都很愛我。
会做手抓饭的男人
嘴唇像小鱼滑落
夜色均匀搂过我的腰肢,多么好。
啊,甜蜜的忧伤
青年路的每一片树叶都在慢慢湿润
这有多么地好。
醒來
晨光在窗帘上刀尖一般醒來,
同時醒來的还有酒杯状的宿醉,
恣意沿着---
我的涂了迪奥唇膏的嘴唇,
将夜色皴染得一点点变形。
街头哭泣的路人,
有多么欢乐就有多么悲伤。
完美地侧卧于你的掌心,
一滴眼泪从眼角沁岀,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了,
我不需要肉体的繁盛,
我只要你抱紧我低低地吻我。
暮色萨福
喜欢阅读的女人是一朵罂粟花
危险而美丽,像你打开的乳房
一样柔软;
“你能为我留下來吗?”
安娜多丽亞,船夫法翁在黄昏的
愛琴海上搁浅——
逃离的旧日情人
曾经披过你留下的浴衣
而他甚么也没留下
包括那个叫萨福的女人
(堇色头发,純净的
笑容好似蜂蜜的萨福啊。)*
不止是优渥而自由的时光
还有玫瑰色的嘴唇
溺水者仿佛从睡梦中一闪
金絲做的发罩裹住湮灭的气息
——安娜多丽亞
不要试图拨动七弦琴上低垂的暮色
累斯博斯岛上的女詩人们
与大海对视
直到彼此失掉語言的魔力
*古希腊詩人阿尔凯乌斯赞美萨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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